采访南非总统雅各布·祖马是在8月25日的中午，钓鱼台国宾馆。
节目已经在上周日晚上的环球播出，很多朋友随后电话我，表示对这期节目的喜欢。其实我本人也是。
祖马是一位不加掩饰、性情豪爽的政治家。他在去年5月当选后的议会演讲上说：“我是如此微不足道，却得到了担任南非总统的机会。南非是个不平凡的国家，拥有不一般的人民。”
祖马是南非祖鲁族人。祖鲁族是南非一个举足轻重的部落，不过很多人对此都很陌生。如果你看了世界杯的开幕式，一定可以注意到上面有一种特殊的舞蹈，那就是祖鲁族的舞蹈。祖鲁族是南非主要九大黑人族群中人口最多的一族。在祖鲁语中，“祖鲁”是天堂的意思，因此祖鲁人称自己为天民，他们享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权，并保留着自己的特殊生活方式。一种被称为“战舞”的舞蹈是祖鲁人所特有的。舞蹈没有音乐，舞者起舞时踩着特殊的鼓点儿，伴随口中的哼唱声，做出各种刺戳和闪避的动作，以展现英勇和士气。尽管现在的祖鲁人已经逐渐融入到城市当中，但是很多习惯都没有改变。至今他们还保持着一夫多妻的传统。祖马本人有多个老婆，尽管外界对此议论纷纷，但在祖鲁人眼中，这是财富和勇气的象征。
提到南非，大家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曼德拉、世界杯，还有广袤的非洲草原。在无法统一的标准答案中，至少有一种选择是深入人心的，那就是——钻石。钻石恒久远，一颗永流传。钻石，被天下几乎所有女人视为爱情和忠诚的象征。南非并不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生产国，但是在人类发现和使用钻石的历史中，南非曾经长期占据着头把交椅。全球最大的钻石生产商戴比尔斯在南非成立，历史上，它一度把在非洲其他国家生产的钻石也都冠之以南非钻石，这就更增加了南非钻石的知名度。
虽然在很多人眼里，钻石甚至就是遥远而陌生的南非的同义词，但是当我们追寻钻石的生产链条时却会发现，在全球钻石加工和贸易体系中，南非的处境却很尴尬。世界上有四个主要的钻石加工中心：印度的孟买、美国的纽约、比利时的安特卫普、以色列的特拉维夫，没有一个位于南非。世界上主要的钻石交易中心也在欧美，尤其是比利时的安特卫普，它号称是“世界钻石中心”，世界上每10颗未切割的钻石中就有8颗被送到安特卫普进行加工，而且世界上80%的钻石交易都是在这里进行的。
为了改变钻石供应主要在非洲，而加工和贸易主要在欧洲的局面，南非在2005年的时候就开始计划在约翰内斯堡建立钻石交流中心，而收效甚微。祖马决意改变现状，他不甘于让南非仅仅只是原钻供应国，而要在南非大力发展钻石加工业。
2010年，南非有了一张新的名片：世界杯。
世界杯给南非带来了什么？10座现代化的足球场？数十万外国游客？还是130万个短期就业机会？
我们可以用很多数据来展示世界杯给南非带来的经济效益，可是很多无形的财富是无法用数据来衡量的。就在世界杯开幕前两个月，南非极右领袖、白人至上主义者特雷布兰奇被两名黑人工人杀害，南非种族紧张关系骤然升温。2009年年底公布的一项调查显示，只有不到一半的南非人认为黑人掌权后该国的种族关系有所改善。此外，南非正遭受着高失业率、经济下滑、高犯罪率等压力。英国《泰晤士报》对此的评价是，“变革的步伐已经不可避免地放缓。在新生的痛苦和兴奋之后，一个年轻的民主国家已经进入了尴尬的青春期。”可是世界杯改变了这一切！
很多南非人发现，周围的一切都变了，一个小的细节是，他们竟然开始一起唱国歌了，在以前，这个简单而平常的举动却是那么的不同寻常。因为南非国歌融合有五种语言，对于一个普通南非人来说，国歌确实太难学了。
足球是南非黑人的慰藉。1963年，祖玛被南非白人当局以阴谋颠覆政府罪判刑10年，在监狱生活里，足球几乎是他唯一的乐趣所在。关押祖玛的地方叫罗本岛，这里曾经是一个黑暗的地方，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到1991年，罗本岛是南非最大的秘密监狱，大部分的黑人政治犯被关押在这里，但是现在，它成为一座为反抗种族隔离而进行无畏斗争的纪念碑。罗本岛监狱一共关押过三位南非黑人总统：曼德拉、姆贝基、还有祖玛。在狱中，曼德拉带领囚友们经过不懈的斗争，争取到每周半小时的踢球权利，还成立了一个足协，举办过足球比赛。由于犯人之间不能特别多的接触，所以通过足球，罗本岛上的政治犯们得以悄悄传递信息。在曼德拉的带领之下，足球成为了这里大多数“犯人们”的精神支柱之一。在罗本岛关押期间，祖玛是球队的主力后卫和队长，带领球队取得过辉煌的成绩。曼德拉曾说：“足球不仅仅是一种运动，罗本岛监狱里的囚犯靠踢球来使自己斗志高昂。尽管在那种环境里，但对这项运动的激情和专注，仍然让我们感到胜利。”
虽然由于祖马访华行程的紧凑，我们的交流时间有限，但在这有限时间内，祖马本人所迸发出的无限激情，让人难忘。以下是截取的部分采访内容，给有兴趣的朋友，也给我自己，留念。
我：你出生成长在祖鲁人的家庭。曾经有什么时候或者情况，您觉得自己非常特别吗？
祖马：特别的不只是我，而是所有的南非人，不管是印度裔的、犹太裔的、非洲裔的还是说英语的南非人，他们都有独特之处。我是祖鲁人，祖鲁人在南非是一个很大的群体，重要的是祖鲁人应该和其他南非人平等而共同的治理南非。我们拥有了利用自身多样性的独特方式。不让任何一个群体感觉比另一个群体低等或者高等，我们大家是平等的，享有平等的权利，我们发扬自己的特点并不代表我们不同于其他南非人，而是说多样性是极其重要的，集合起来才组成了我们这个彩虹之国。仅此而已。
我：那么种族上的习俗、现实和部落会永远存在吗？
祖马：你知道，世界上最先进的群体都是自我进化而来的。但现在有种趋势，夸大南非的各种情况。我的一项斗争就是击败这种趋势，让人们知道作为祖鲁人、科萨人、素图人，我们拥有和犹太人、英国人一样的权利。对我们来说，这是至关重要的。因为我们是多样的，而俄罗斯人、印度人都有自身的特征。所以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，只不过是种夸大，以证明南非人因为自身的特点能做到所有的事情。美国没有国王王后，而是个共和国家，而且是高度工业化的。这就证明祖鲁人、科萨人和其他人一样，并不更为落后。
我：南非的原钻石产量占了世界总产量的70%，也有报告说，南非希望将来有更多的中国新娘能够带着南非产的钻石制成的钻戒。
祖马：当然了，我们也希望在钻石领域有所合作。但是，过去很多我们的合作伙伴都是想把钻石拿到自己国家去加工，然后把成品带回来，对于和中国的合作，有一点是不同的，中国同意，在钻石业上与南非共同盈利。因此，我们这是要和一个有着专业人士的国家进行合作，而这些专业人士将会帮助我们，在合作中将知识转移给我们，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，也是我们看到与过去钻石交易的不同。和中国的合作是不一样的。刚也说到了，加工原材料可以给南非带来很大的利润，这是加工业的一部分，不再是把原材料拿走，加工完了再拿回来，只有通过自由加工才能使南非变得更具吸引力，成为一个现代经济体。
我：那么是不是会有一些优惠性政策，鼓励更多的中国企业去南非投资？
祖马：是的，这也是我们来讨论的一部分。现在我们和中国在一些跟关键的领域都逐渐开展合作，这对南非是很重要的，但是在这些关键领域，我们跟其他国家的合作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，但有一些国家没有帮助我们实现我们想要的发展速度，那么我们就要减少这样的合作，我们和中国在这些关键领域的合作会给我们带来一个不同的结果，这才是我们要关注的，目前为止，我们的印象是，我们与中国更紧密的合作，会给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利益。
我：那么南非政府又没有意向要减少钻石产量，以推高钻石价格？
祖马：我可以具体的回答这个问题，你知道，一部分原因是，私有公司可以遵循自己的规则做一些事情，我也注意到，在经济危机中，钻石业确实也有点问题，我知道很多国家都卖不出去钻石了，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点直接导致了减产，我无意去干涉，我是在处理一个原则性问题，我知道钻石业作为一个关键领域，对南非来说是至关重要的，不管什么原因，如果他们要改变产量，我们需要核实.
我：南非也是以产黄金著名，在金融危机后，黄金价格一路上扬，那么南非是不是这当中最大的受益者呢？
祖马：我想很大程度上来说是的。从某种程度上，现在黄金出于铂金的阴影之下，当然后者也逐渐成为一种重要的商品，但我想黄金也一直都很坚挺，并逐步赶了上来，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，因为黄金不是普通的东西，它决定了经济体的大小，南非在这方面需要更进一步的发展。
我：那么南非黄金的产量现在有所回升了吗？
祖马：是的，一直都在回升，现在也在继续升高。并且我们也还有储存，可供开采。
我：这个南非世界杯上的小玩意，已经成为去南非必带回来纪念品了，很显然，对于全世界的观众来说，这是一次完美的足球盛宴，但如果我们回顾这届世界杯，从经济角度来看，说到成本和回报，南非是不是真的亏损了38亿美元？祖马：亏损？为什么我们要谈亏损而不是收益呢？我相信我们有很大的收益，我们的经济总量有了增长，我们现在有了一些世界杯之前没有的基础设施，例如体育馆，公路，机场等等。我们不会把这看成亏损，这对我们的经济是一种补充。我们认为，世界杯带来了非常重要经济影响，当我们建造这些基础设施时，金融危机刚刚到来，但是由于对基础设施的投资，给了南非很大的缓冲，当一些地方失业率上升的时候，其他的地方由于世界杯的原因，就业率却在上升，因此，对我们来说我们是受益的，我们非常高兴，这给我们国家留下了一份宝贵的遗产。
我：有没有什么遗憾呢是如果有机会重来，您愿意弥补的呢？
祖马：没有，我想我们做了所有我们想做的，达成了我们所有的目标。我想对于财力的供应，从开始的确是有些怀疑的声音，我想我们证明了，非洲现在是具有这样的能力的，因此没有什么遗憾。如果非说要有，我想那就是时间太短暂了。但是我们接受了挑战，放手一搏。结果大家都认为我们做得很好。
我：那么对您来说最激动人心的一刻是什么时候？
祖马：每一刻都令人激动，我想这是各国元首出席人数最多的一次世界杯，来观看比赛的人数也非常可观，国际足联估计这次的观赛人数是历届当中第三多的，仅次于英国和德国，这可不是多一点点，因为其他很多国家和城市也举办过世界杯。当然了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，是世界杯让南非人民团结起来，非常重要的是，这期间没有一起恶性犯罪。最近我跟人开玩笑说，我的将军想要放假了，那些罪犯度假去了。我还说，不准他们回来，他们必须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。当然，这就是我的意思，这是句玩笑话。这是爱国精神的一种体现，即使是南非的罪犯也愿意给世界杯一个机会。关键是我们对待世界杯不会有任何懈怠，对于世界杯，我们全力以赴的。
我：不过有人说，快乐永远是短暂的，但后遗症有时是非常严重的。在这次世界杯之后有什么后遗症吗？
祖马：现在很多南非人都有一种孤独感，因为没有比赛可看了，即便有世界杯后遗症，我们仍然深深的爱着世界杯。
我：曼德拉认为1995的橄榄球世界杯有助于挑战那些对南非的偏见，而你说这次世界杯促使整个南非统一起来，将爱国精神强化到前所未有的境界。那么您认为这次世界杯有助于改变哪些误解呢？
祖马：我想，年岁大的人可能怀疑我们能达到何种水平。我认为，这次世界杯有助于化解所有的怀疑。南非人强烈的爱国精神首次因为一个比赛被激发了出来。比如说，我们尽力支持一年前还表现不尽如人意的国家队，而它靠自己发展成了一支优秀队伍。我们有“足球星期五”，这天所有的南非人都会穿上南非国家队的球服。以前，足球基本上被看作是黑人的运动，而这次，所有南非人都穿上了运动衫，所有人都手里拿着的只有南非的国旗，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。这是本次世界杯比赛的成果。对于南非人来说，首先让人们产生国家认同感，再就是让人们为自己的祖国感到自豪。不光是自豪感，南非人们会说：“这就是南非，我们是南非人，我们感到自豪！”
我：那么你们下一步更大的抱负是什么？是奥运会吗？
祖马：是，我们却是希望能够举办奥运会。我认为，这次世界杯令人信服的证明了我们是有能力举办奥运会的。因为奥运会的规模并不如世界杯那般宏大，奥运会只在某个城市举办，而世界杯在整个国家的范围进行比赛。毫无疑问，人们会有其他的看法。但只就能力而言，南非是完全胜任的。我们对于奥运会的胃口不会变小。决策者们正在讨论申办奥运会的事宜，我们不会退却。
我：据可靠消息来源，我们得知当您在罗宾岛服刑时，您和曼德拉都踢过足球。但他的水平一般，但您踢得很好，这是不是言过其辞了？
祖马：基本上你说的是对的，但是有些事实则不尽然。曼德拉是在隔离区玩足球的，而我是在非隔离区玩的，所以我们踢足球的方式不太一样。我在协会里足球踢得还不错，我一直是足球队的队长。没有哪支足球队没有被我们打败过。所以基本上你所说的是对的。这帮助我们度过了漫长的服刑期，足球确实令人愉快。
我：您曾经说过您接受过的最好教育来自罗宾岛。你认为漫长的服刑期是一段最好的教育经历。除了足球，您还学到了什么？
祖马：我认为自己在罗宾岛的监狱学到了所有的事情。比如如何结交朋友。所以我们学到了很多很多。而且我们也有了时间坐下来分析我们的斗争，当我们重获自由的时候，我们就可以为我们的斗争做得更多，是斗争更有价值。所以，虽然罗宾岛被用来隔离惩罚我们，但是结果适得其反。从罗宾岛出来的人们蜕变成了更优秀的公民。
我：我们也发现您在总统竞选时的歌舞才能，有一首您最喜欢的歌曲叫做“拿来枪炮”，这听起来饱含感情？
祖马：我们并没有感情用事。那首歌就像是部历史书，不能因为现在生活在和平年代，就不去阅读关于中国危难时期的历史书籍了。如果你喜欢读这些书，没有人会说你是感情用事。阅读关于中国的史书会让你感到愉悦，读起来就舍不得放下。这就是那首歌所要表达的东西。它诉说的是我们斗争中的一个特别时期，当时士兵们高喊着“拿来枪炮，我要斗争！”如果你读过中国人漫长的征程，你不会说让中国人继续斗争吧。我曾经参与其中，这已经融入我的血液了，我绝不会忘记的，我不会让非洲再回到以前的斗争中去。所以，我们唱这首歌根本不是宣扬战争。我：现在您可以说“拿来足球”了？
祖马：我可以说“拿来足球”，但不会和年轻人这么说。“拿来枪炮”的年代更有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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